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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字街骑士》是一幅70后的江湖游踪图,历数家谱寻根,幻想马背游民,驰骋中原集市,上房点炮揭瓦,只差征战沙场。潘采夫以其敏锐的触感和惊人的记忆力,将消失中的乡野趣事、民间风俗一一讲述,下笔如神,生动有趣。

  令人,捧腹大笑。

  《十字街骑士》是一场直抵内心的文化较量,农村孩子,小城长大,省城求学,京城谋生,两年旅居苏格兰。多种文化在一个人的经历里相互冲撞、自由生长,既拉扯争抢又安然并存,仅描摹日常,就智趣无穷。

  发觉,文字成精。

  《十字街骑士》以赤子之心为七〇一代书写,缅怀却不伤感,戏谑却不鞭笞,带有对乡土的依恋和对时代的敬意,是为作者的洞见与超脱。

内容简介

  十字街,一张历史留存的标签,标记着这片土地上的迎来送往、苦难挣扎。所以每一个历史悠久的地方,都有十字街的存在,它们记忆着乡村的没落衰败、城市的肆意繁盛以及每一个时代的开始与终结。

  而我,跟随父亲进城的农村孩子,被父亲奋力一搏,推上了疾驰的时代列车,从乡村到小镇,从小城到省城,从京城到国外,如同骑士,放纵感官,驰骋欲动,但若回首,那个骑着老母猪在十字街上巡游的孩子,永远在那儿。

  迁徙、流散、悲欢离合,我们赶上了一个时代,我们应当为它注解。

  一幅70后的江湖游踪图,一部变革年代共通的家族史,一场直抵内心的文化较量。

  把经历当作线索,抽丝剥茧,在看似水到渠成的过程里,感知时代脉搏的鲜活和血液流淌的残忍。

  这里没有逃避,只有缅怀和面对。

  附:丛书简介

  一个持续了8年的酒局

  集合了六位酒客和数百位志同道合的朋友

  一个开通仅1年的公众号(六根)

  成为文化圈子内交口称赞的内容大号

  六个人,六《十字街骑士

  李辉《雨滴在卡夫卡墓碑上》

  叶匡政《可以论》

  韩浩月《错认他乡》

  绿茶《在书中小站片刻》

  潘采夫《十字街骑士》

  武云溥《生如逆旅》

  六根通知

  六个人在一块能做些什么?去大漠单挑黑风双煞,缺一个韩小莹,摆阵法叫板黄药师,少了个孙不二;去乡下保护村民麦子,凑不够七武士;从天山下来没有飞红巾;去打蛇精丢了个葫芦娃;竹林里喝点酒不见了醉刘伶。就是想认真开个会,仍旧是少一人。于是六个人只好喝酒。

  这酒局的年份,从猴年开始,到马年结束。谁约的局?早已湮灭不可考,隐约记得李辉拎两瓶老酒,往桌上一掼,时间就开始了。起初每月一喝,但男人生理周期无章可循,兴之所至,呼朋唤友,陋巷偶遇,小局亦成,全无定数。

  这六人,有人办报,有人写文,有人编书,有人吟诗,多儒冠误身之辈,皆啸聚哄散之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六根不净,酒局就叫了六根。遂约定,开一账号,也叫六根,写游山玩水文字,贴吃喝玩乐文章,听百年历史回声,每周六篇,周日休息。

  人非一品,行为二流,文无定法,只求好玩,乃老男人的初心。

  壶里乾坤,杯中日月,其拽文曰:醉能同其乐,醒能著以文者,六根也。六根者谁?曰李辉,曰匡政,曰绿茶,曰浩月,曰采夫,曰老武。

作者简介

  潘采夫,专栏作家,原名李耀军,生于1976年,河南濮阳人,农村孩子,小城长大,省城求学,京城谋生,两年旅居苏格兰。毕业于郑州大学,先后就职于河南日报、青年时讯、新京报、南都周刊,直至媒体无声,再无栖身之地,遂随波逐行,跃然网上,现任职于小猪短租。曾任中国之声特约评论员,风声日紧,为多家媒体撰写专栏,夭折者多,现为博雅小学堂主播新闻、足球栏目,不唱赞歌。勤于梦幻,惰于行动,身材丰满,著作低产,十年只有《贰时代》,《十字街骑士》为第二本。

目录

小濮州,小不丢

形如凤凰的村庄

李世民帐下一牙将

老爷爷外号诸葛亮

十字街骑士

消失的集市

杏树上的国王

关于过年的记忆

吵架风情画

农村人的死法

饥荒年代的影子

多少英雄埋没在草泽

一座32岁的城市

那些被我玩过的古迹

城市风流史

河南话里的灰色幽默

俺本是老天爷他干爹

关于郑州我想说的不多

没有教父的日子

北京有个十字街

长安街上无人家

我的报馆生涯

和自己私奔

苏格兰群星闪耀时

千年不绝的「Freedom」

我爱的一个英国老头儿

背着野餐去游行

谁打英格兰支持谁

理智与情感

爱吾师还是爱真理

文艺青年的耶路撒冷

《勇敢的心》里的苏格兰符号

海边的社会主义小镇

告别大草坪

代跋出中原记

精彩书摘

  关于过年的记忆

  我从记忆里淘出的这些残片,大约都在30年前了,也就是20世纪80年代。那也是农村的黄金10年,短暂的复兴之后,漫长的衰落就开始了。

  在我小时候的印象里,春节可不是大人的节日,它是为小孩子准备的。年三十的村子是属于小孩儿的,没有大人来管我们,他们突然全不见了。

  戴个火车头帽子,缀有红五星,蹬一双新做的棉鞋,在村子里晃荡着熬五更。那时候的鞭炮没现在响,温和、悠长,零星地从远处飘来,像老人打着绵长的带着尾音的喷嚏。家家户户的门墩上插上了红蜡烛,烘着门上贴的秦叔宝和尉迟敬德。门墩上的蜡烛,想拔哪根拔哪根,拿着放鞭炮,但没有拔根香头用着顺手。比蜡烛更老一点的,是用竹签裹上棉花,放进羊油里浸透,直接插到门墩上点着。

  小孩儿兜里揣着新钞票,几十张一角的小票,腰包鼓鼓,在小卖部里昂首挺胸,店老板再也不敢随便赶我们走。我们只买些拉炮、摔炮,还有滴滴筋,二踢脚不敢买,有的小孩拿着放把手指头崩掉过。

  买了鞭炮放在铁罐头盒下,看谁的炮能把盒子崩上房顶。有孬孩儿把炮插到街边的猪粪里,等大人路过,偷偷点着就窜。大人中了埋伏,新衣服“遍体淋屎”,怒吼着一直追到村外庄稼地,但追上也不会打一顿,大过年的谁好意思打小孩儿,再说也打不疼,个个像穿了棉花包。

  最绝的主意是把炮塞到猪的屁眼里,猪在圈里嚎一个除夕夜,往往招来妇女恶毒的咒骂:“恁个驴吊日咧,恁个卖尻咧,恁生了孩子都没屁眼儿。”和着零落的鞭炮声一起飘在村子上空。

  爷爷在十字街开了个饺子铺,兼卖烧鸡,三十晚上没人,曾有小孩往锅里放过鞭炮,想看看能把锅盖顶多高。

  爷爷派我和四叔看店,正百无聊赖,店里歪进来一个人,是我们村的老光棍,叫二麻子,听大人说在城里当小偷,每年春节回村一次。这次在哪儿喝醉了酒,骂骂咧咧地进来,咣当摔到灶火前的草灰上,狗日驴操地骂了一阵,唤我和四叔过去,拿出一张5块的大票,要给压岁钱。

  5块是个天文数字,我俩不敢要,他就大骂不止。二麻子在村里辈分高,从我骂到我爹,又骂到我爷爷。我和四叔恼了,低头一合计,反正是他硬要给的,不要还骂我俩的爹,不要还想揍我们,那就要吧。

  我们先给二麻子磕个头,给他提前拜年,他就把钱塞我手里,脸上很高兴的样子,我俩也很高兴,就又多磕了一个,唱戏样儿喊着“二麻子爷爷过年好啊”,磕个头又不花钱。

  我们派二麻子看守饺子店,反正他已经呼呼大睡,没法儿不听命令,然后率领南街的小伙伴买空了供销社。满兜装着鞭炮,掏出一支问小伙伴:“那你听我的不?”“听你咧!”“那给你一个响的。”

  后来回村里拜年,一个堂叔玉龙说我的记忆不准确,那天晚上他也在,还有其他几个孩子,而且钱也不是5块。我问二麻子还在不,他说早死了。

  一般过年放鞭炮,过十五放焰火,主要是“呲花”、“汽火”跟“地出溜”,这几样我只知道土叫法,我们那一带的人才懂,不知怎么写。汽火是往天上飞的,不过我们喜欢让它贴着地面飞。有个十五晚上,我顺着十字街放了一支汽火,结果飞进一群小闺女群里,把其中一个小闺女的新年衣烧了个洞。她哭着把她娘拉出来,满大街找我赔衣服,我吓得面无人色,四处躲藏,那个十五没过好。

  初一得起五更,天不亮先起来放挂鞭,把饺子下锅里,给门外的老天爷点两根蜡,锅台上的老灶爷也点两根,把院门打开,门墩上再续两根蜡烛。这些准备就绪,大人把出锅的饺子盛一碗,放在家谱前面,上面放双筷子,放两大块红烧肉,然后开始“愿语愿语”,也就是祷告祷告,邀请住村头坟地里的先辈的魂儿回家。我们在旁边跟着学:“老爷爷,老奶奶,过年了,回家来吧,跟俺一块吃点饺子,院门都开着,别忘了回家的路。”

  我们屋里供着家谱,其实是大块白布,李家逝去的先人都写在上边,挂在堂屋墙上。大人在家谱前放上糖和梨膏(也就是蔗糖)。天还没亮,看树和人都是黑影,这时院外响起脚步声,几十个人走进来,进门先给家谱磕头,再一侧身,给守着家谱的老人磕头,老人就站起来做搀扶状,说“别磕了”。磕头的人顺势起来,老人给大人递烟,给小孩拿糖。我就加入这个队伍,去给下一个家谱磕头。

  天色蒙蒙亮,街上很安静,没人放鞭炮,说话的也少,能听见噗噗踏踏的脚步声。在街上碰见老人,这个队伍乱哄哄地跪下,给老人磕个头,老人照例说“到家喝口水吧”,“不了不了,还得磕几家”。村里哪个屋子有家谱都有数,走过一遍天明了,大人耳朵上夹满了烟卷,小孩四个兜里都是糖果。队伍里从来没有女的。

  中午家家吃饺子,但饺子出锅以后不能立刻吃,得先送饺子。大人一碗碗盛好,小孩儿端着给邻居送,邻居收下饺子,再押回来一碗自家的饺子。胡同里撒欢儿跑的,都是送饺子的孩子。有的赛起跑来,脚下一绊,一碗饺子撒在街上,赶紧捡起来吹吹土,扒拉扒拉泥儿,举着碗再往家跑。

  一通跑下来,自己家的饺子全跑到别人家碗里,而自家的饺子筐里,摆满了各家媳妇的饺子。而我们家的饺子,是公认南街最好吃的,因为我们家是世代卖饺子的,样子好看,馅儿调得香,舍得放肉。我爹我娘边吃边逐一点评,“你姨老娘包了这么多年就没好吃过。”“那谁家真会过,里面全是白萝卜,不舍得放肉。”“谁家的馅儿就没调准过,齁咸。”“你那个奶奶包的饺子大得像鞋底子。”“这是谁家的饺子?尝一个,哦,新媳妇包的吧,以前没吃过,手艺不孬。”

  吵架风情画

  小时候,村里人喜欢听评书,听《说岳》《隋唐演义》《三国》《三侠五义》等,那时候喜欢两种人,一种是能打的,如杨再兴、高宠、陆文龙、李元霸,一种是能骂的,如翻江鼠蒋平、细脖大头鬼房书安、卖耙子的程咬金等,尤其后一种,翻动三寸不烂之舌,把死人说活又把活人说死。能打的死得都早,白玉堂、杨再兴、罗成、高宠、李元霸哪个不是死于非命,而能骂的都长命百岁。

  这种评书的源头,就是古代老百姓的口口相传,所以,相信我的先辈们对吵架这事喜闻乐道,而我的乡亲们吵起架来,也有一种传统民间文化的底蕴,他们是北方平原上的语言大师。

  农村人吵架的时候,一般会在两件事上侮辱对方,一个是当了对手的父系长辈,从血统上羞辱了对手,另一种是占有或侮辱了对手的母系长辈。第一种比如,小孩子吵架的时候,会骂“我是你爹”、“你是我的巧外甥”,小孩会反击说“我是你爷爷,是你老爷爷”;第二种则会说“日你娘”“靠你姐”“你个驴日的狗操的”之类。反而极少对对手本人进行攻击,因为个人是无足轻重的,农村还残留着一点点宗族的文化传统,剩一点古代纲常伦理的影子,成为对方的直系长辈,意味着对对方地位和尊严的摧毁。

  明代李自成起义的时候,曾提过一个口号:“杀一人如杀我父,淫一人如淫我母。”可知农村这两种吵架形式,是相当具有杀伤力的。

  也有使用俚语的,这个算是比较温和的吵架。我在村里有个邻居,弟兄几个相继成家,谁养娘就成了一个问题。老娘在其中一个儿家住的时候,由于受媳妇的气,就要换一家住,儿子听到后对他娘说:“你走吧,你走得快,来得疾,腚沟子磨掉一块皮。”

  有个媳妇创下了本村一个纪录,据说她有段时间,每天吃过早饭,就去公公家门外大街一坐,语调悠扬地骂一个上午,然后拍拍屁股回家,给地里回来的丈夫做午饭。后来老公公在屋子里上吊了。

  也怪哉了,在我的儿时记忆里,村里吵架最凶的、打架最狠的,往往是兄弟或父子,有个儿子曾一铁锹拍在他娘的腰上,铁锹把都折了。在古代这是大逆不道,村里有宗祠,受欺负了可以去哭诉,找本村士绅和长辈去说理,那个不孝儿子也许会被打个半死。随着乡村道德体系的解体,这样的事只好找领导,但领导哪管得了。

  农村人商量事情,好说好商量的时候不多,我很少看见他们耐心地讨价还价的,往往是一言不合,或者不合己意就想掀桌子走人,农村人叫“不说理”。村里的耕地若干年一动,随着闺女出嫁儿子结婚家里死人,大家重新分耕地的数量,强势的人即使闺女出嫁了,也往往就是不让出耕地,弱势的要么忍气吞声,要么苦苦哀求,或者以泼皮之姿要与对方同归于尽,以求对方稍稍让步。这个时候,平日嘘寒问暖的邻居翻脸就成了仇人。

  小时候,村里有一家儿子多,欺负了邻居,有天晚上,那个遭到欺负的邻居就在街头大声哭诉,招徕村里人听他讲述冤屈,让老少爷们儿评评理,但公共舆论并不能解决问题。这两类事情的解决,最终都会依赖两种办法,一种是村支书村长出面,主持正义或和稀泥,把双方压下去,另一种是双方召集各自的家族势力,开始威胁武力解决,直到一方屈服为止。这两种办法,一再被证明是解决问题的终极之道,落败者忍气吞声,获胜者公然侵占,权力和拳头,在乡村是最受人敬畏的两样东西。

  我长大后住在京城,天子脚下,皇城根边,吵架自不会像我们村那么野,北京是文骂的大本营,老北京人骂街就像说对口相声,相当精彩。有一次坐公交车到东三环劲松,一位女乘客与女售票员发生了口角,女乘客一直骂个不停,女售票员突然对司机说:“大哥,咱们怎么开到动物园了?”司机很配合地回了句:“没有啊,你说什么呢?”女售票员微笑着说:“没在动物园啊?那我怎么一直听着驴叫呢?”全车乘客哄堂大笑。这么精彩文雅的骂街是我平生仅见,也让我对北京的售票员特有好感,人家就是大气。

  吵架是一门语言艺术,跟二人转、相声、小品一样,这些都是北方人的绝活儿,没南方人什么事,尤其二人转和相声,那种拐着弯以当别人老舅为乐的穷开心,就是老时候街头吵架的翻版。我在南方的城市里,很少见到吵架的。

  随着时代的进步,这门手艺在北方也逐渐不景气了,原因在于,跟拿刀砍相比,吵架实在是一个太过文明的活动。有时候你真不敢跟陌生人拌嘴,因为你不知道他们的耐心能持续几秒,每个人都像个炮仗,还是手里拿着就炸的那种。

  小濮州民风不太淳朴,虽然属不上彪悍,也多不是吃亏的主。大约十来年前,我在北京一家小报工作,突然接到河北廊坊的电话,我们村里人打来的,气急败坏地说:“快来救我们吧,恁叔叫抓起来了。”原来村里人去廊坊干建筑,干到收麦准备回家,谁知南方包工头不给开工资,几个人实在没办法,就合计把包工头捆起来抓回河南,让包工头家人拿工资去赎人。绑票行动刚要实施,包工头见势不妙报了警,派出所出动警车把农民工给抓了。于是他们火速给我打电话。

  我当时是报社的广告业务员,没办法,哆嗦着拨通派出所电话,开始假冒记者:“我是《中国青年报》的记者,有人爆料说你们扣留了讨薪的农民工,让你们所长接电话。”很快所长的声音传来:“现在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了,请中央的记者放心,我们马上把农民工放了,再去把包工头扣下,不发工资不让他走,绝对不让农民工受委屈。”

  但我们村的李殿奎不需要帮忙,某年他在河北干活儿,包工头欠薪跑了,他们就四处捉包工头,终于有人发现包工头下榻的旅馆,李殿奎率人包围旅馆,等到半夜,大喝一声“农民工讨薪”一冲而进,拉网搜查每个房间,还真抓到了包工头。谁知包工头找机会又溜了。半年之后,又有人在北京发现包工头,李殿奎率人直扑北京,堵到之后扭到马路上,掀开一个水井盖,把包工头脑袋朝下放进井里,双手攥着脚脖子,问:“给不给工钱?喊到三不给就松手了。”包工头脑袋冲下哭爹叫娘,当天就付清了欠款。

  在北京工地边的小饭馆,李殿奎他们讲的讨薪记让我大笑不止,此非正道,但在农民工或跳楼或下跪的风气里,剽悍的农民工还真不给政府添麻烦。至于法律,他们是不相信的。

  农村人的死法

  曾有新闻报道,安徽安庆多位老人在火葬令生效之前自杀,我家一位长辈听到这事非常愤怒,他对安庆市委书记的评价是:“这个二杆子货犯了左的错误。说土葬占用耕地根本站不住脚,到村里坟上看去,三代以上的老坟,你基本都找不到了。”

  我十来岁离开村子,在那之前,每年都会参加村里的白事。在农村为了避讳,办丧事叫白事,办喜事叫红事,人死不叫死,叫老了,棺材不叫棺材,叫木头。我老姥娘,也就是我奶奶的娘,只有我奶奶一个女儿,她就长年住闺女家。老姥娘有一块上好的木头,醒目地放在院子里,邻居来串门总要夸赞一句:“嘿,好木头,松木的。”老姥娘总是幸福地回答:“都是孩儿们孝顺。”她常念叨一句:“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后来她果真在84岁那年老了。

  我有一个亲姥娘,一个晚姥娘,亲姥娘是我妈妈的亲娘,晚姥娘是我妈妈的后娘。亲姥娘家是地主资本家,成分高,被抄家后养不起闺女(我妈妈是老八),只好送给了晚姥娘家,晚姥爷当过八路军的骑兵班长,家庭成分是贫农。亲姥娘晚年跟舅舅在城市住,听舅舅讲,亲姥娘精神失常,但每天穿蓝色斜襟大褂,一个褶子都没有,走起路来飘飘欲仙,路过的人看见都称奇,赞“跟古代的人一样”。

  亲姥娘身体很好,去世前几天,她拒绝再吃任何东西,把自己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很安详地走了,没给孩子添一点心事。死亡对于我老姥娘、亲姥娘,如同一个迟早要来的节日,她们迎接死亡的态度平静,甚至有一点欢欣,就像出远门回了娘家。

  死得特别的是我的晚姥娘,这位命苦而刻薄的老人活到近90岁。由于是养女,我妈妈小时候吃尽了她的苦头,但她老时,却不得不依靠我妈妈生活。妈妈是基督徒,晚姥娘也就不情不愿地信起了上帝,但妈妈不在跟前时,她会偷偷跟我说:“我才不信上帝哩!你娘傻了。”晚姥娘最后的日子我去教堂,她躺在教友宿舍的床上,周围不断有教徒陪伴,握着她的手跟她说话,问她最后还有没有罪要清,羡慕她就要去跟上帝见面,要住在天堂里享福了。妈妈说晚姥娘去世的时候,双手捧在胸前,脸上含着微笑,“走得不知道有多好”。

  教徒都是火化,教堂就送晚姥娘到火葬场。火化那天,几十位教友包了一辆公交车去火葬场,围着晚姥娘的尸体唱赞美诗送别。我们在门外听着,歌声悠扬,恍惚间有天花乱坠。晚姥娘的远房晚辈从黄河边赶去,看着这一幕不断感慨,说我晚姥娘一生孤苦伶仃,只有收养的一个闺女,按老家话是个绝户,“没想到老了老了有这么多的孝子送终,这辈子总算没白活。”

  火化完毕,亲戚们要把骨灰带回家下葬。我和妈妈跟到村里,村头已经挖好了墓穴,棺材也在地头等晚姥娘。亲戚把骨灰撒进棺材,骨灰盒放进去,寿衣也放好。年轻人出去打工了,找遍全村,勉强凑够抬棺木的劳力,抬进墓穴,挥锹埋土。女眷们开始哀哭,妈妈大声制止她们,因为晚姥娘是基督徒,基督徒去世时是不需要哭的。女眷们擦着眼泪,吃惊地望着妈妈,不能用痛哭为死者送行,让她们有点慌乱。我说不清出生于北洋还是民国的晚姥娘,历经临终忏悔、西式送葬、中式火化、中式土葬,终于永远安息在泥土之中,而她的灵魂则飞升到了天堂。

  所谓中式火葬,即是必须从火葬场购买骨灰盒,交不菲的火化费用,火化之前要给工作人员行个小贿,以保证他们将我晚姥娘火化到位,撮起来的都是骨灰,而不是碎骨。有经验的人还嘱咐,不要给老人穿太贵的衣服,因为衣服会被扒下来偷偷卖掉,尤其要摘下耳环、戒指等首饰,否则都会被摘走。

  父亲是城里的干部,临去世前,让我去陵园买了块墓地,跟成千上万人排列在一起,一平方米两万六,期限跟房产证上差不多,墓碑上刻字另交钱。向我推销墓地的,是我中学地理老师的老婆,她手下有三十多个业务员。由于父亲是校长,是她老公的同行,我又是她老公的学生,素昧平生的师母给打了折,还给父亲免了10年的物业费。

  ……

前言/序言

  很多年前,六个老男人凑到一起喝酒,没想到喝完了两届世界杯,至今还是有滋有味。看来不管多不靠谱的事,只要坚持做上8年,就真的成了个事儿。

  去年,可能是绿茶的提议,说咱也潮流一下,成立个微信公众号吧,名字就叫六根,取“六根不净”的意思。酒酣胸袒的时候,随便提议,也就随便通过,2014年6月6日那天,“六根”正式开张了。

  我以为做不了太久,尤其有我这样的“拖拉机”,什么事都能给拖得没了心气儿,我果然也总是最后一个交稿。谁知李辉并不信邪,他每周率先交稿,然后就在群里挨个儿敲打:“某人又要拖后腿了呀。”数次青黄不接、纪律涣散的时候,都是李辉“胡萝卜加大棒”,为六根注入一股真气。

  另一个不信邪的是绿茶,李辉是能催,绿茶是能撑,他的工作量是最大的。由于精通微信公众号技术,绿茶被迫成为唯一的发稿机,不管在家带小孩,出门当评委,还是出差给文艺女青年开讲座,每天都得盯着我们要稿,做这份非常熬人的苦差事。

  正是靠着李辉和绿茶的绵绵内力,六根竟然走过了将近一年,还能一次出六《十字街骑士》,对于一个松散的酒友联盟来说,真是意想不到的成绩。这可能也是我坚持时间最长的一件小事。

  在我的六根文章里,我最喜欢的是写家乡的文章,儿时的趣事、小濮州村的风土人情、濮阳历史上的风流故事,这些小文也往往能引起回响。今年大年初一,我回村子给长辈拜年,一个同岁的堂叔找到我,说:“我订了六根,常看你写咱村,二麻子那事儿你记错了啊,那天晚上还有我呢。”

  堂叔和我同岁,从小一块儿长大,现在延安给人开车,六根上记载的故事,把我们分道扬镳的人生瞬间拉了回来,我俩站在十字街头当年我爷爷的饭铺门口,笑嘻嘻地回忆当年一块儿玩闹的生活。

  当时我就寻思,要多写一点儿我的村子,多写一点儿小城濮阳,那是我出发的地方,也是在心里回去的地方。那些从来没人关注却被我提到的人、早已破败而我又去重访的故地,生活在这里的他们对我的文字,能体会到格外的喜悦。

  所以这《十字街骑士》的主题,就成了一个“70后”的江湖游踪图,小濮州、户部寨、濮阳、郑州、北京、爱丁堡,从乡村到小镇,从小城到省城,从京城到国外,一站也没有落下。我这个跟着父亲进城的农村孩子,被奋力一搏的父亲推上了疾驰的时代列车,这才有余力缅怀衰败的乡村,而不是困在乡村中衰败。

  父亲失去考大学的机会,在村里当民办老师,“文革”后考上师范,从村里小学、中学教师到乡里小学校长,三十多岁去城市应聘到老师,在小学校长的任上筋疲力尽;我在城市里上小学,到省城读大学,到京城成家定居,似乎也达到了我的极限;我的女儿在京城上小学,和妈妈去国外读书,在欧风美雨中成长,又是另一番景象。

  这看似水到渠成的过程,却是一个普通家庭的小小史诗。其中最艰难的一步是走出农村,提供了第一推动力的父亲,是一个小家族历史中的“牛顿”,他改变了一个家族的命运,付出的代价也最为惨烈。他的功勋与痛苦,不下那些横卧于战场的英雄。

  很多和我同时代的人,从我们家,应该能找到自己的影子,因为我都赶上了。

  这《十字街骑士》并非写我的经历,经历只是一个线索,我写的是生活过的地方。绿茶说,我这《十字街骑士》可以叫“从小濮州到爱丁堡”,我想到的是“十字街骑士”,以纪念那段骑着黑色老母猪在十字街上巡游的时光。

  小濮州有十字街,北京也有个十字街,那是北京的两条中轴线。历史够悠久的地方,都会有一个十字街,它是古代中国的地理图腾。但三十几岁的濮阳没有,现在的郑州也没有,郑州看上去像河南特产的吊炉烧饼,上面撒满了芝麻。

  感谢李辉和绿茶,还有叶匡政、韩浩月、武云溥;醉能同其乐,醒能著以文者,六根也。谢谢维娜和段旭,帮六根做了那么多事情。谢谢这套书的编辑杨爽,为这几本也许不畅销的书付出心血。

  感谢小濮州村的长辈田同学,他曾在濮阳县人大做过文史工作,对濮阳和小濮州的历史如数家珍,为我提供了巨大帮助,并一块儿干掉了一瓶白酒。谢谢孔夫子旧书网,我从那里买了几十本关于濮阳的老书,有些书已经很难找到了。

  感谢父亲和母亲。

  我把这《十字街骑士》献给正在苏格兰求学的妻子和女儿,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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