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推荐

适读人群:大众读者

★人间喜剧系列:笑观人生百态,阅尽世间风情

★全景展现十九世纪法国社会风貌的百科《文学名家名著:巴尔扎克中短篇小说选(精装典藏版)

★欧洲批判现实主义奠基者巴尔扎克的如椽巨笔

★巴尔扎克的人间,其实没有喜剧

内容简介

《巴尔扎克中短篇小说选》(精装典藏版)编选了巴尔扎克著名的中短篇小说《苏城舞会》《猫打球商店》《红色旅馆》《玄妙的杰作》《沙漠里的爱情》《钱袋》《无神论者做弥撒》《纽沁根银行》。其中既有对吝啬鬼人木三分的刻画,也有对金钱拜物教酣畅淋漓的批判;既有惊心动魄的家族复仇的叙述,也有对情爱伦理的探究;既有对劳动者的赞美,也有对动物的讴歌……《文学名家名著:巴尔扎克中短篇小说选(精装典藏版)》集中展示了巴尔扎克写作题材的广阔和写作技巧的精湛。

作者简介

巴尔扎克(1799—1850),法国19世纪伟大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欧洲批判现实主义的奠基人和杰出代表。

他创作的《人间喜剧》共91部小说,充分展示了19世纪上半叶法国社会生活,是人类文学史上罕见的文学丰碑。

《人间喜剧》中比较著名的小说有《高老头》《驴皮记》和《欧也妮·葛朗台》等。而短篇小说《沙漠里的爱情》《纽沁根银行》和《无神论者做弥撒》同样浓郁、震撼,是阅读巴尔扎克不可或缺的环节。

目录

目录

导读/1

苏城舞会/1

猫打球商店/62

红色旅馆/122

玄妙的杰作/159

沙漠里的爱情/190

钱袋/204

无神论者做弥撒/238

纽沁根银行/258

精彩书摘

苏城舞会

献给亨利·德·巴尔扎克

——他的兄弟奥诺雷

德?封丹纳伯爵是普瓦图地方阀阅世家之一的家长,在旺岱党人和共和政府开战期间,曾经很机智和很勇敢地为波旁王室服务过。在近代历史上这段动乱时期中,这些保王党的领袖人物遭遇过很多危险,在逃过这些危险以后,伯爵常用愉快的口吻说:“我也是为王室而战死的人呀!”这句开玩笑的话倒也不过分夸大,在事变流血的日子,伯爵是曾经倒在死人堆里的。这个忠心耿耿的旺岱党人由于财产被共和致府没收而家道败落,然而他始终拒绝拿破仑皇帝给他的高官厚禄。对于贵族阶级的一切传统他是坚守不渝的,因此在他选择配偶的时候,也不加考虑地遵从这些家教。他拒绝了一个在革命时期中起家的暴发户的富有亲事,娶了一个穷困的德?盖嘉路爱小姐,这位小姐的家族是布列塔尼地方最悠久的阀阅门第之一。

德?封丹纳伯爵有一个子女众多、负担沉重的家庭,第一次复辟时代的到来,对于他是很意外的一件事。虽然他并不想去谋求赏赐,却拗不过妻子的意思,终于离开他的收入微薄、只能勉强维持开支的采邑,到巴黎来了。他的旧日伙伴,一个个都在贪婪地钻营宪法上所赋予的地位和荣誉,这种情形很伤他的心,他正想回归家园的时候,突然收到了内阁的公文,一个相当出名的部长宣布将他晋级为少将,因为法令规定所有以前旺岱党军队里的军官,都可以将路易十八未即位以前的二十年,算入自己的服役年龄里。几天以后,不必他去请求,荣誉团十字勋章和圣路易十字勋章又自动地赏赐给他。这些接连而来的恩宠,动摇了他回乡的决心。他认为这些恩宠是王上还记得他的缘故,因此,本来他只是每礼拜天带领全家到杜伊勒里宫御花园的将军室里,等亲王们到圣堂去的时候,恭恭敬敬地喊“我王万岁”,现在认为这样做不够了,他请求王上赐他特别进谒。他的请求很快被获准,但接见时没有什么特别。宫廷里济济一堂都是些多年的臣仆,头上都戴着扑粉的假发,从高处望下来,就像铺了一条雪白的地毯一样。他在那里遇见了好些旧日的同僚,他们对他相当冷淡,只有那些亲王们显得“可爱无比”——这句形容词是他受宠若惊时脱口而出的——因为有一位他以为仅仅知道他的名字而不相识的优雅的亲王跑过来和他握手,称赞他是最地道的旺岱党人。尽管他得着这个光荣,那些高贵的亲王们却谁也想不起问问他的损失有多少,也不提起他慷慨解囊捐助给旺岱党军队的大量金钱。直到这时他才发觉——稍为晚了一点——战争的费用是要归他自己负担的。到谒见将近结束时,他用暗示的语气提了一提自己目前所处的窘境,许多贵族的境遇正和他相同。王上很高兴地笑了起来,一切耍弄聪明的谈话都使王上觉得有趣;王上用一句王室的玩笑话来回敬他,语气很婉转,然而这种温和的语气比愤怒的责骂更为可怕。一个心腹宠臣马上走近来,用微妙和有礼貌的语气向斤斤计较金钱的旺岱党人暗示:现在还不是和王室算账的时候,这里有些账单比伯爵的拖延得更久,而它们大概可以被当作革命史料了,伯爵很小心地从可敬的人群里退出来,离开那些很恭敬地在王族面前围成半圆形的朝臣们,费了一些气力理好缠在瘦长的双腿间的佩剑,穿过宫廷前院,走上他的停在皇宫外面的马车。伯爵也是一个脾气固执的老贵族,还忘不了同盟之战和巷战的日子,因此他一上马车就不顾一切地高声抱怨宫廷里的变化。

“以前,”他说,“谁都可以自由自在地和王上谈论他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贵族们可以随意请求王上赏赐恩典和金钱,而今天向王上讨回自己在服役期垫出的金钱,就非出乖露丑不可!呸!圣路易十字勋章和少将的级位真抵不过我为了王室而花掉的三十万里佛尔。我要到王上的办公室里去,当面再谈个清楚。”

这一场接见像一盆凉水向伯爵的满怀高兴浇下去,以后伯爵一再请求进谒,始终没有回音。更使伯爵心灰意冷的,是他眼看着以前拿破仑皇朝的新贵现在又爬上若干重要的职位,这些职位在过去是保留给阀阅门第的贵族的。

“一切都完了。”一天早晨他说,“王上肯定是一个新派人物。如果没有那位坚持先朝旧制和爱护忠心臣仆的御弟,我不知道法兰西的王位会落到什么人手中去,假使这样的制度能够继续的话。他们的所谓立宪制度是所有政体中最坏的一种,永远不能适合法国国情。路易十八和伯尼奥首相在流亡时期已经早就把一切都弄坏了。”

绝望了的伯爵很高贵地放弃了一切补偿损失的要求,准备回归家园。这时候,3月20日的事变来了,新的风暴威胁着要吞没那位合法的王上和他的拥护者。宽宏大量的人是不在落雨天开除他的仆人的,德?封丹纳也像这些宽宏大量的人一样,放弃了回乡的计划,把他的采邑抵押出去,借了一笔款子,跟着王上逃亡,丝毫没有考虑到这一次逃亡的结果是不是会比上一次的效忠更为有利。不过,他是亲眼看到那些陪同王上逃亡的人,比那些在国内拿着武器反对共和政府的勇士,更得王上的宠爱,也许这一次他也希望到外国走一趟会比在国内进行冒着生命危险的活动更加实惠。这一次他的打算并不是写在纸上好看而结果一团糟的失败的投机,依照我们的外交家们所说的一句最聪敏的俏皮话,他成为追随王上逃亡到比利时的“五百个”患臣之一,也是追随王上回朝复位的“五万个”忠臣之一。在短短一段逃亡时期,德?封丹纳很幸运地得到路易十八交办的一些差使,因此他有不少机会向王上表白他的忠心耿耿的政治品质。一天晚上,王上闲着没事,想起了德?封丹纳在杜伊勒里宫中所说过的话。德?封丹纳立刻抓住这个机会,用相当巧妙的词句将自己的过去叙述了一遍,以便这位记忆力极强的王上,在适当的时机会回想起来。这位小心谨慎的老贵族,曾经用很高明的手法润色了几件公文,使擅长文学的路易十八对他巧妙的文笔极为欣赏。这点小小的特长,使德?封丹纳也成为王上时常记忆着的最忠心的臣仆之一。路易十八第二次回朝复位以后,伯爵被封为特命全权钦差大臣,到各省去审问这次事变中的贰臣。他倒没有怎样滥用职权。任务完毕以后,这位大法宫高踞在议院的交椅上,变成了下议员,说话的时候少,听人说话的时候多,自己以前反对宪政的政见有了显著的变动。后来不知道一些什么机缘,使他愈来愈受王上的恩宠,以致有一天狡猾的王上召见了他,见到他进来时就说:

“我的朋友封丹纳,我不想封你做什么大臣或者部长。如果我们真的是人民的‘公仆’,由于我们的政见,我和你两人是不能安于位的。议会政府有这一点好处,它省掉了过去我们亲自罢免阁员的麻烦。我们的议会是一所旅馆,公共舆论时常会给我们送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旅客。不过,我总知道应该怎样安置我的忠臣的。”

这一段非常含蓄而意味深长的话是序幕,跟着来的是一纸公文,授权德?封丹纳掌管王家的特别禁地。由于德?封丹纳心领神会地倾听王上那番含讥带讽的谈话,以后每逢遇到要设立什么委员会,如果委员会的官禄优厚,王上总要提到德?封丹纳的名字。德?封丹纳很乖巧地一点也不宣扬王上赐给他的恩典,还会用很高妙的手法来维持王上对他的宠爱:每逢在王宫里闲谈的时候,他总娓娓述说当时政界和外交界的秘事逸闻,路易十八爱听这些新闻,正如他酷爱那些写得很好的便条和短信一样。凡是政界里的一切琐碎新闻,都能讨他欢喜。

德?封丹纳的机智、乖巧和健全的判断力,使他全家老幼都能共沐王恩,就像他自己对王上所说的一样,家中每个人都像一条蚕虫在国家预算的桑叶上啃食,不管他的年纪多轻。因此,由于王上的恩典,他的长子在终身制的司法界得到很高的职位。次子在第一次复辟以前还是个队长,第二次复辟以后就立刻晋升为团长,趁着1815年的混乱机会调到王家禁卫军里,往返调了几欢,最后经过特洛卡德罗战役之后,就成为禁卫军的中将指挥官。第三子起先是县长,不久就升为巴黎市的区长,还兼了议院的一个官职,地位稳固,不受内阁变动的影响。这些不耀眼的恩典,像伯爵身受的恩典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像雨点那样落到他们身上。虽则父子四人每个人都兼了相当多的挂名差使,领着干俸,以致他们的入息比得上任何部长,却丝毫没有引起人们的嫉妒。在宪政实行的初期,很少人捉摸得着国家预算里的那些太平的区域,只有狡黠的宠臣能够在这里攫取到等于已经取消的修道院管区的肥缺。徳?封丹纳以前是以从未读过《大宪章》自傲的,而且对于那些贪婪地钻营的朝臣表示愤怒,现在他也赶紧表白他自己正和王上一样,完全了解代议制度的精神和策略。不过,即使他的三个儿子都有稳固的前程,即使有四个官职加起来的优厚入息,由于家庭人口众多,徳?封丹纳一时还未能恢复他的全部家业。三个儿子固然有了充分的功名、王恩和才干,然而他还有三个女儿,他害怕过多的要求会引起王上的厌倦。因此他只向王上提起这三个急于待嫁的处女中的第一个。王上本着好事做到底的精神,开口作伐,把徳?封丹纳的长女许配给税务局长普拉纳?徳?博德里。王上说这句话虽然不花一文本钱,但是这句话的价值抵得上万贯家财。有一天晚上王上闲着无聊的时候,听说伯爵还有第二个女儿,便微笑着做主把她许配给一个出身微贱然而新近被王上封为男爵的有钱而且有才干的官员。过了一年,徳?封丹纳又向王上提起他的第三个女儿爱米莉?徳?封丹纳,王上用他的低微而尖锐的声音说:

“我爱柏拉图,然而我更爱我的国家。”

几天之后,王上写了一首他自称为“讽喻诗”的四行诗,赠给他的“朋友”封丹纳,嘲笑他把自己的女儿用“三位一体”的形式巧妙地介绍出来。

“但愿陛下能将这首‘讽喻诗’改为‘祝贺新婚诗’。”伯爵说,想把事情挽回到对自己有利的方面。

“就算我找到诗韵,我也找不到理由。”王上粗暴地回答,他不能容忍人家拿他的诗来开玩笑,即使是最轻的玩笑。

这一天以后,君臣间的关系就不像以前那么良好了。伯爵的第三个女儿爱米莉?德?封丹纳像所有排行最幼的孩子一样,被所有的人宠坏了。这位爱女的婚姻是最难缔结的,因此王上的冷淡态度,就更增加了德?封丹纳的烦恼。要明白这些困难,必须将伯爵的家庭内部情况说明。伯爵居住在富丽堂皇的公馆里,开销是向公家报销的。爱米莉在伯爵的采邑里度过了她的童年,吃得好,穿得好,享尽了童年的幸福;她的每一句话,她的姐姐、哥哥、母亲,甚至父亲,都当作圣旨奉行。所有的亲戚都溺爱她。她达到懂得人事的年龄,正是家庭最走运的时候,因此她继续享受人生的幸福。巴黎的富贵繁华,在她的眼中是当然的享受,就像童年时代父亲的采邑中有茂盛的花果和乡间一切设备供她享受一样。从小时候起,她的一切愉快的意愿从来没有得不到满足,到了十四岁年龄,她投身进入社会的漩涡的时候,也同样得到人人的服从。在幸福里生长,她逐渐养成享受的习惯。讲究的服饰,金碧辉煌的客厅,前呼后拥的随从,正和那些真心的恭维,或者假意的奉承,以及宫廷的节日和荣华一样,成为她的不可缺少的东西。和大多数被宠坏的孩子相同,她用暴君的态度对待宠爱她的人,用娇媚的态度对待冷淡她的人。她的恶劣品质随着她的长大而日益加深,在不久的将来,她的父亲就要为着这种不幸的教育而得到自食其果的报应。她的父亲位居显要,每次举行宴会,总能招引许多青年男子到来,而爱米莉到了十九岁年龄,还没有从这些青年中择出一个夫婿。她的年纪虽然轻,而在社交界里,她却能毫无拘束地享受一个妇女所能享受的最大限度的思想自由。她像皇帝一样,没有一个朋友,但是到处都成为恭维的对象,对于这种恭维,即使一个品质比她好的人,也难以拒绝。她的眼波一转,就能熔化一颗最冷淡的心,因此,任何一个男人,即使是个老头子,也没有勇气来反对她的意见。和她的姐姐们比较,她的父母是花了更多的心力来培养她的,她的绘画相当优美,能说意大利语和英语,钢琴弹得无比的好,她的受过许多名师训练的歌喉,使她所唱的歌具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她既聪明又具有文学修养,好像是来证明马斯卡里尔的话:“高贵的人是生下来就懂得一切的。”她能够毫无困难地谈论意大利派、荷兰派,中世纪或文艺复兴时代的绘画。信口开河地批评古今文学作品,而且用尖酸刻薄的语句指出一部作品的缺点。对她倾倒的人群,信服她的每一句简单的话,就如土耳其人信服苏丹的圣旨一样。她在浅薄的人们中炫耀自己。对于学问高深的人们,她的狡黠本性使她认出他们,她就尽量施展她的无限娇媚,吸引他们的注意力,逃过了他们对她的深入观察。她的迷人的外表像一层漆一样遮掩着一颗无忧无虑的心,遮掩着一种少女们通有的以为任何人都没有资格了解她们的卓越心灵的成见,一种由于家庭出身和自身的美丽而产生的骄傲。她的心灵还未受到爱情的激烈情绪的侵袭,因此她将青春的热情全部发泄在对身份和门第的热爱上:她对平民阶级表示无限轻蔑,对新封的贵族非常不逊,她竭尽心力使她的父母和巴黎圣日耳曼贵族区那些著名的家族并驾齐驱。

爱米莉的思想意识并没有逃过德?封丹纳善于观察的眼睛,自从他的两个长女结婚之后,德?封丹纳受够了爱米莉的冷嘲热讽。这位老贵族把长女嫁给税务局长,次女嫁给新近才晋封为男爵的官员,税务局长虽然也享有一些继承下来的贵族领地,但是姓名前面没有作为贵族标志的头衔;新封的男爵也太新了,使人忘不了他的父亲曾经做过木柴买卖。从逻辑上讲,德?封丹纳的这种做法是使人感觉惊奇的。这个奇异的转变怎样来的呢?德?封丹纳已经有六十岁,通常达到这个年龄的人是不容易改变自己的信念的,老贵族之所以能够获得这种新的政治观念,一方面是由于居住在这个现代的巴比伦——巴黎的结果,在巴黎住久了,一切外省人都会丧失他们的粗野和生硬的性格;另一方面是得着王上宠爱,听从王上的忠告所致。带点哲学家气质的路易十八,曾经以改变老贵族的头脑自娱,他使德?封丹纳的思想适合19世纪和王政革新的时代要求。路易十八想消灭政党间的分歧,将所有的政党结合成一个,就像拿破仑融合了许多事物和人一样。路易十八的聪明也许不亚于拿破仑,他采取了和拿破仑相同而意义相反的措施;拿破仑拼命拉拢波旁王朝的贵族和教会,这位波旁王朝的末代皇帝却想同时满足平民阶级和包括教士在内的拿破仑王朝的拥护者的要求。德?封丹纳在获悉路易十八的思想以后,就不知不觉地变成温和派的一个最有势力和最明智的领袖,一心一意希望各个政党以国家利益为前提而结合起来。他宣扬立宪政府的各种代价很高的原则,而且以全力来支持那个政治跷跷板。使他的主人能够在动荡的政局中统治法兰西。当时政局纷扰,即使资格最老的政治家也猜测不出议会选举的结果,也许德?封丹纳私底下希望能够趁着内阁变动的机会进入贵族院为议员。目前他的最坚固的信念之一就是除了贵族院的议员之外,再也不承认其他贵族,因为贵族院的议员是唯一享有特权的贵族。

前言/序言

巴尔扎克(1799—1850)生于法国图尔市,世人尊敬地都称呼他为奥诺雷·德·巴尔扎克,而这也仅仅是他自己坚持的结果。实际上他的名字仅仅是奥诺雷·巴尔扎克而已,这并不是什么小事情,巴尔扎克名字前面是否有一个标志“德”,关乎他身世家族的荣誉,这如同德国人敬重“冯”一样。尽管茨威格早就证明巴尔扎克的血统与贵族无关,但他不得不在《巴尔扎克传》中承认:“头衔与高贵的姓氏一直用一种魔力操纵着他。”而这种情结也被巴尔扎克带到了他的文海当中。他被认为是法国最伟大的批判现实主义大师,与俄国的托尔斯泰并称为批判现实主义的顶峰,但是我们还是可以在他的冷嘲热讽中体味到嘲弄背后的不坚决。巴尔扎克到底身处哪个阶级?这个问题很容易回答但是也很难去解释。他自以为是贵族中的一员,可是他自己过着穷困的小市民的生活,如我们一样,没有工作便会饿死。可即使如此潦倒,骨子里他仍然喜欢贵族的荣耀,然后才是对法国民众的同情。陀思妥耶夫斯基曾经看破托尔斯泰:“他不是真心走到民众当中去,他只是对贵族阶层的绝望。”不知道放在这里形容巴尔扎克是否过火。作为中国人的鲁迅对自己民族的不幸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态度,而巴尔扎克恰恰不是,他可以同情下层民众的不幸,可以赞美他们身上的优良品质,可是他害怕他们起来抗争,这个最伟大的社会批判者、对当时社会最最不满的愤怒者恰恰不愿意社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这正是这位伟大的批判者所无法面对的。郑克鲁先生有言:“《人间喜剧》是对贵族社会必然崩溃的一曲挽歌,同情落在贵族一边。”确矣!巴尔扎克就是这样一个矛盾体,他深沉却有限。他透彻地摹写了新生阶层(资产阶级)的成长轨迹,他可以毫不吝啬地去揭露巴黎街区和外省的最最平凡的琐碎事情,慨叹贵族的末日与无奈,但是他创作的主角永远不是平民子弟。我们不禁要问巴尔扎克眼中人生正确的道路是什么?成为一个伟大的批判者需要望远镜、透视镜、手术刀和一把枪。而那把枪正是护着他勇敢心脏的最后屏障,同时也护住了他的贵族情节。

和所有伟大的作家们一样,他也不小心把自己也压在了笔尖底下。托尔斯泰逃不出《战争与和平》,卡夫卡摆脱不了疯狂的文字,而巴尔扎克也同样摆脱不了这种暴露。自传性质的《蓝柏尔·路易》中可以看出巴尔扎克是个早慧的孩子,在中学时他毫不起眼但是却有自己的想法。读完书后,他却迫不及待地从律师事务所书记员的椅子上跳了起来,把自己的一生放在一个计划的表格里面。那个表格叫作《人间喜剧》,这被茨威格认为是对命运过早的追问。这个拿破仑的伟大崇拜者,在他的肖像下写道:“我将用笔完成他用剑未完成的事业。”他发出了誓言,可是路途漫漫。他吝啬的继母为了让他放弃那“下流”的作家行当返回律师事务所当一名稳稳当当地书记员,亲自为他在巴黎莱斯堤居尔街九号顶楼租下了一个勉强可以称作“房间”的狭窄、阴暗的由简陋围成的空间,可能整个巴黎没有比这更破的地方了。小说《驴皮记》中还能找到巴尔扎克刚刚创作时候窘境的影子,巴尔扎克创作伊始写了许多后来令他回忆起来都脸红的东西,比如《系领结之术》和其他一些艳情、神怪小说,这并不比父亲老巴尔扎克写的《偷窃及被杀之防范方法备忘录》和《有关被抛弃和被欺骗之少女的伤风败俗丑闻回忆录》高明多少,难怪其继母如此不看好他。

他创作的基调一开始就奠定了,他没法和屠格涅夫与托尔斯泰这类富贵老爷的创作相比,他的创作永远被债务包围,而且他一生都没能清偿所有的债务,他没有他们创作的那种从容不迫,文学首先是他的谋生手段,然后才是去构筑一个新的世界景象。他把自己卖给了出版商和书商,用巴尔扎克自己的话说就是“和魔鬼签订了协议”。他的日子拮据到何种地步呢?可能在他写完一叠薄薄的稿纸之时,债主已经来敲过几次门了。不了解他的苦难,怎能看透他作品中的厚重?“时间是人的财富”这句名言,首先是巴尔扎克说给自己的,他在那个只属于他的顶楼上,过着机械的生活:他每天晚上八点早早睡觉,半夜时分,他让人把他叫醒,创作一直延续到第二天的中午,吃完中饭到晚饭时间,他阅读报纸杂志,然后吃完晚饭工作到睡觉。每天他只吝啬地留个这个世界一两个小时而已,正因为如此,他的同胞雨果才在葬词中写道:“他的一生短促却饱满,作品比岁月还多。”而那句“苦难对于天才是一块垫脚石,对能干的人是一笔财富,对弱者是一个万丈深渊”今天已经被我们引用到走形,其实这句话正是巴尔扎克站在万丈深渊中的宣言。1829年,巴尔扎克终于完成小说《朱安党人》的创作,标志着他的创作由艳情、神怪小说转入批判现实主义文学创作的正途,被认为是放下了法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第一块基石。从此他一发而不可收,他赋予文字的统治力丝毫不亚于拿破仑的千军万马,他用自己的笔组建了一支两千四百多人的军队。他们来自社会各个阶层,来自巴黎和偏僻的外省,他们被派往巴黎富丽的殿堂、挪威的峡湾甚至北非尼罗河畔的沙漠。这支队伍里有贵族老爷和小姐、有英明的拿破仑,还有小商小贩和农民,其中最多的就是吝啬鬼和金钱人,虽然他们未必招人喜欢,却构成巴尔扎克征服世界的主力。恰如茨威格所说:“他没有考虑去迎合读者的口味,他站在时代的前列创造绝对的价值,他就达到了他最伟大的地步。”

吝啬鬼和金钱人经常出场,成了巴尔扎克的心头肉,拉斯蒂涅更是贯穿了巴尔扎克几乎所有作品。卡夫卡喜欢自己放置一个错乱的世界,太阳、高山和道路匍匐在他的手指头下面,巴尔扎克同样采取了类似的方法。主人公到了哪里,环境就铺陈到哪里。你打开书时,战场就来到了你眼前。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司令和军队,每个人都在想着那个称之为“美好”的目标厮杀,我们一开始都纯洁无瑕、害怕伤害别人、生怕干一点点的坏事,我们的良心还年轻。《高老头》中的拉斯蒂涅是个和无数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的有志青年,可是他随着高老头的死去而死去了。良心长大了,也会腐败。高老头的死让社会又多了一个恶人,或者说,正常的、心智成熟的人。拉斯蒂涅终于走上了邪路。当他在小说《纽沁根银行》中重新登场的时候,他已经成为搞银行假倒闭的高手,而在《不自知的喜剧演员》中再次出场时,他已经获得爵位,而且当上了部长。阅读巴尔扎克小说如果只看《欧也妮·葛朗台》与《高老头》就仿佛猛喝了一大口烈酒,却不去品味杯中余下的芳香。事实上不读他的短篇小说,根本读不懂巴尔扎克。他的大作《高老头》与《欧也妮·葛朗台》只是他统治力下面的一小片领土,是他尖刀的一个侧面。他写资产阶级的成长和发家,《高利贷者》里面的高布赛克只是一个有原始的、低级的贮藏品的高利贷者,而《欧也妮·葛朗台》中的葛朗台老头已经懂得了钱币的伟大作用。《纽沁根银行》中的纽沁根已经成为一个高级的金融寡头,这个世界上资产的主人们也在慢慢地衍生出新的品质。银行家纽沁根男爵是交易所中用暴发户手段兴起的新型资产阶级,他的策略是使所有的资本经常处于不断的“运动”中,他利用法律的庇护搞假倒闭,逼得几千家小存户陷于破产,自己却捞到百万黄金。他不像高布赛克和葛朗台老头那样装穷、吝啬,使自己的财富深藏不露,而是像我们今天仍然能见到的有钱人那样穷奢极欲、炫耀自己的财富,他身上表现出了享乐、黄金和混血混在一起的特点。

小说《苏城舞会》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杂货商确实当上了贵族院议员,贵族有时却沦落到社会底层。道出了法国大革命以后贵族阶级的衰落和等级门阀观念的破产。当时比较明智的贵族都纷纷与资产者联姻,以维持和加强自己在经济和政治上的实力地位,谁若死抱住阀阅世家的旧观念,反而会成为人们的笑柄。《猫打球商店》描写了一宗门户不当的婚姻,意在说明不同的出身、不同的生活环境和教养对人们的气质有多么大的影响,因而青年男女如果只凭一时的感情冲动而结合,往往会酿成终生的不幸,而凭着理智在本阶层中选择配偶,结局则会好得多。《红色旅馆》中的法国青年普罗斯佩·马尼昂由于有过谋财害命的念头而悔恨不已,认为自己确实有罪,良心极为不安,无法宽解。杀人犯泰伊番也因此而精神受到刺激,始终有负罪感。《玄妙的杰作》结合了狄德罗关于绘画的精辟见解,得出自己的结论“艺术的任务不在于摹写自然,而在于再现自然。”同时巴尔扎克又十分重视形式表现的张力,认为应该把美和形式黏合到一起,必须经过“长期的搏斗”,才能抓住形式。《沙漠里的爱情》也是一篇能令人回味的深沉之作,作者显然以人兽的爱情来衬托人与人间冰水一般冷漠的关系。文中主人公在讲到这段经历时讲到“我看哪里都比不上沙漠”,“那里没有人,只有上帝”。的确是这样,他在人类社会感受不到的东西,在沙漠里感受到了。《钱袋》中,作者一反常态地将友情、亲情、爱情的纯善作为重点来描述,不再讲述钱的故事,融入了自己对这个社会的思考和认识。《钱袋》既是作者创作理想与主张的表现,也是作者思想演变发展的阶段性体现。《无神论者做弥撒》作品表现了德斯普兰大夫,是一个彻底的无神论者,一个伟大的外科医生,由于他习惯出色地解剖没生出来的、活着、死去的人体,他并没有发现人的肌体里有灵魂。成了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他抨击弥撒是闹剧,然而德斯普兰不止一次去教堂做弥撒,诚惶诚恐地走进教堂,恭恭敬敬地跪在圣母面前。德斯普兰这个思想和行动的矛盾,两种不能相容的东西结合在一起成了一个谜,产生了吸引人和震撼人的力量。而事实上真正震撼、救赎他的那个人是我们眼中再普通不过的挑水夫,让我们唏嘘不已。

事实上,这也仅仅是巴尔扎克文字海洋的一个浅湾而已,那部超越他整个人生的《人间喜剧》在1841年被庄重地写入创作计划中时,竟然包括137部小说!而且这个宏伟的建筑包括了“风俗研究”、“哲理研究”和“分析研究”三大类,而作为创作主体的“风俗研究”更是包含了“私人生活场景”、“外省生活场景”、“巴黎生活场景”、“政治生活场景”、“军旅生活场景”和“乡村生活场景”六个门类,许多人纷纷慨叹,巴尔扎克的海洋比整个法兰西还要大,尽管只完成91部小说而已,可“法兰西的风俗史”对《人间喜剧》来说并不是溢美之词。正因为如此,雨果在巴尔扎克的葬词中写道:“在最伟大的人物中间,巴尔扎克是名列前茅者;在最优秀的人物当中,巴尔扎克是佼佼者之一。”更多的概括与评介恐怕只会剥离小说的真实面貌,还是由亲爱的读者去品味巴尔扎克的壮丽吧。

编 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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